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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章 盘问

  待到那张氏商人连滚带爬地去了,陆沉渊仍坐在八仙桌旁。

  回思方才自己那番诡异无比的言行,有没有吓到那张氏姑且不知,反正他自己是已经被吓到了,如今正起着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
  心情复杂间,司徒不辞而别的前一晚所说之言,却是毫无征兆地于心头响起:

  “这世上,哪里有什么分明的好人与坏人?不过都是些被这世道逼得走投路,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。”

  陆沉渊幽幽一叹,暗忖道:“我方才那番做作,虽是情非得已,却也不知是否过火了些。但愿那张氏经此一遭,当真能洗心革面,再不与那邪魔外道为伍,也算是一桩功德。”

  他心念方动,注意力复又回到那人偶身上。

  此物便如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,脾性古怪,喜怒无常,需得时时安抚,方能保得一时太平。

  钱大海生前日日抚摸花瓶,想来便是此理。

  思及此节,他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。

  若是私下安抚倒也罢了,倘若此物于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闹将起来,自己难道要当着众人之面,对着这邪物抚摸不休?

  旁人见了,即便不将他当作失心疯的邪魔,怕是也要立时报与镇魔司拿问了。

  况且,他隐隐觉得,此物之欲,怕是没那般容易填满。

  钱掌柜啊钱掌柜,你的性命虽是了了,却给晚辈留下这般一个烫手的山芋。

  旁人家孩儿哄得不好,至多不过啼哭几声,自家怀中这个,一个不慎,只怕便要闹出人命官司来……

  ……

  上官楚辞此时已随那镇魔司一行人,回到了司衙之内。

  镇魔司衙门之内,茶香袅袅,气氛却凝重如铁。

  司尉凌绝立于林见烟身边,一双鹰目紧紧盯着眼前的气度雍容的白衣公子,沉声问道:

  “楚公子,那夜客栈之内,钱大海道殒之势,究竟是如何破的?”

  上官楚辞玉指轻拈,将面前一杯新沏的清茶端起,吹了吹那水面浮叶,这才微微一笑。

  来时路上,她早已将此间关节思量了千百遍,应对之辞亦是烂熟于心。

  “凌司尉此问,倒教在下为难了。”

  她将茶杯轻轻放下,不卑不亢地道,“那钱大海欲行道殒,我等合力将其重创,然则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”

  “正当危急,幸得家师长辈暗中出手,以秘法将其镇压,方才化解了这场泼天大祸。”

  一旁抱着宫灯的少女林见烟闻言,秀眉微蹙,那双小鹿似的眸子里满是疑色,怯生生地问道:

  “当真如此?”

  她那回溯之法,所见者不过是气机流转的残影,只见得当时确有另一股强大的气息介入,但似乎并不是破了钱大海道殒之势的关键。

  上官楚辞这番话,倒也说得通七八分,可她总觉其中尚有未尽之处。

  “自然是真。”

  上官楚辞笑道,“司使若是不信……”

  说到此处,她忽地抬手,轻轻拍了三下。

  众人正自惊疑,只见堂中暗影处,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身影。

  只见那人一身玄衣,正是沈归舟。

  “沈叔,你来为我作个见证。”

  沈归舟对着凌绝与林见烟二人略一抱拳,沉声道:

  “见过镇魔司的诸位。我家公子所言不差,那夜确是老朽出手,打断了钱大海的道殒。”

  凌绝与林见烟皆是心头一凛。

  他二人一路行来,竟是半分也未曾察觉身后尚有此等高手跟随,足见此人修为之深,已远在他们之上。

  林见烟定了定神,问道:“不知前辈,是以何等法门破的那道殒之势?”

  沈归舟正欲开口,上官楚辞却已抢着笑道:

  “法门虽是秘密,道理却也不难。浊流者,阴晦之物也,其势愈盛,其内里愈是驳杂。当灵力运转与浊流之气相互冲抵,便会于刹那间,生出一处空门。”

  “钱大海道殒之际,便是他体内浊流最盛之时,亦是他周身空门大开之际。只需寻着那一处,以雷霆之势击之,便可破其邪法。”

  她这番话,乃是将陆沉渊那份勘破虚妄的异能,与自家推演之理糅合一处,说得是头头是道,让人不明觉厉。

  众人听罢,便是沈归舟自身,亦是目露奇光,暗赞郡主这份急智,当真是天下无双。

  凌绝沉吟道:“公子所言,虽未见于典籍,然思之确有其理。却不知那空门,又该如何寻法?”

  上官楚辞将手中折扇“唰”地打开,露出“天下为公”四字,悠悠然道:

  “这便是家师的秘密了。诸位若当真想知,或许,也得拿另一个等价的秘密来换才行。”

  她心中却是暗自发笑:“这便是陆兄那呆子的拿手好戏了。这空门若当真那般好寻,道殒便没那般可怖,浊流邪教也早该绝迹了。”

  林见烟沉默片刻,说道:“楚公子,请继续说下去吧。”

  上官楚辞续道:

  “钱大海道殒之前,因那人偶事关他孙女性命,便将柜台与花瓶的开启之法托付于我。待我等寻着人偶,那李真人便已杀至。情势危急,我等只能兵分两路,由沈叔断后,我则与那位住在后院的帮工陆兄弟,自后门脱逃。”

  “之后便遇上了李真人的徒弟魏拙,一场血战,我虽侥幸得胜,却也未能护得陆兄弟周全,教他受了重伤,如今只能在后院静养。再之后的事,诸位便都知道了。”

  她这番话九真一假,先是将自身摘得干干净净,又将陆沉渊受创之事说得合情合理,当真是滴水不漏。

  凌绝那双鹰目却陡然锐利起来,紧紧盯着她:“楚公子,你为何避重就轻?”

  上官楚辞心中一跳,面上笑容不改:“凌司尉何出此言?”

  凌绝道:“你自始至终,皆未明言那人偶的去处,只教我等自行猜测,这不是避重就轻,又是什么?”

  上官楚辞暗道不妙,口中却道:“李真人既为此物而来,如今此物不见,其去向何方,诸位还不清楚么?”

  “所以,是李真人取走了它?”凌绝追问道。

  上官楚辞只是含笑不语,既不承认,亦不否认。

  凌绝正待再逼问,却见那林见烟忽地站起身来,对他轻轻摇了摇头。

  她心中已有了计较:“这位楚公子始终不肯明言人偶去处,怕不是也受了那邪物的诅咒,有口难言。我若再强逼于她,反倒是害了她。此事,还需从长计议。而且,不久前在客栈里,她还出手帮衬过自己,大抵不是什么恶人……”

  一念及此,她对着上官楚辞微微一福,道:“情况我等已然知晓,有劳楚公子走这一遭了。”

  上官楚辞暗自松了口气,亦是起身还礼,笑道:

  “应当的。诸位为镇海川万民奔波,在下这阵子便都住在观潮客栈,若有用得着之处,随时可再来相寻。”

  凌绝瞧着上官楚辞离去的背影,眉头紧锁,正欲对林见烟说些什么。

  林见烟却已转过头来,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,轻声道:

  “那邪祟仍在扰我心神,还请凌司尉主持仪式,为我驱邪。”

  凌绝闻言,心头一凛,只得将满腹疑窦暂且按下,道:

  “下官遵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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