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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存在“消失”。
在陆鼎的认知矩阵里,这是一个错误的描述。物质与能量只能被转化,无法凭空不见。
他感觉自己被“拆开”了。
构成【曙光号】的每一个原子,连同他自己的意识数据,都被一种无法理解的规则强行剥离、拉伸,然后重组成一串在更高维度上流淌的信息。
没有时间,没有空间。只有一种纯粹的“行进”感。
当意识重新凝聚,能够再次“看见”时,【曙光号】已经身处一条光怪陆离的洪流之中。
舷窗之外,不再是熟悉的星空。
那是一片由破碎光影和扭曲几何体构成的混沌之海。无数条长短不一、颜色各异的光带像垂死的巨龙般在黑暗中翻滚、纠缠,时而汇聚成无法理解的形状,时而又猛然炸裂,化作亿万点燃烧的尘埃。
这里就是亚空间。
“咳……咳咳!”
舰桥内,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。一名船员挣扎着从剧烈的空间转换后遗症中恢复过来,他的脸色苍白如纸,额头上布满了冷汗。
紧接着,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咆哮起来。
“警告!船体外层装甲出现大规模分子蠕变!结构完整度下降至百分之八十一!”
“警告!引力稳定器过载!当前空间曲率……无法读数!参数已超出理论模型上限!”
“右舷三号能量导管破裂!损管小组!立刻前往C-7区!”
这一次的混乱,不再有赴死前的决绝,而是充满了对未知险境的真实恐惧。他们逃离了猎人的追捕,却一头扎进了更汹涌的深海。
陆鼎的意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,瞬间覆盖了整艘战舰。
他能“感受”到,船体正在发出痛苦的**。那些坚固的超合金装甲,在亚空间狂暴的能量冲刷下,就像暴露在酸雨中的金属,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、剥离。构成船体的物质,其底层的物理规则似乎正在被改写。
他的计算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,疯狂地调整着护盾的能量频率和引力稳定器的输出,试图在这片混乱的海洋中,为【曙光号】找到一条相对“平稳”的航道。
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,在滔天巨浪中寻找着浪与浪之间的缝隙。
数据流在他的意识中奔腾。
【空间曲率梯度:7.4…9.1…6.5…】
【高维能谱分析:检测到未知粒子流,威胁等级:高。】
【船体应力报告:舰首受压最强,龙骨结构出现轻微金属疲劳……】
一切都在计算之中。虽然危险,但并非绝境。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,他有百分之九十三的把握,能让【曙光号】适应这里的环境,并航行到预定坐标。
然而,就在此刻。
一种截然不同的“数据”突兀地插入了他的感知。
那不是来自于任何一台传感器,也不是来自于船体的物理反馈。
那是一种……感觉。
冰冷,黏稠,充满了古老的恶意。
就像在漆黑无声的深海里,有一双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眼睛,悄然睁开,饶有兴味地投来一瞥。
陆鼎的逻辑核心瞬间对这种感觉做出了判断:【无效数据。来源:未知。疑似生物脑残留的情感幻觉。建议:忽略。】
他立刻执行了指令。
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,非但没有消失,反而变得更加清晰。
它就像一根无形的、冰冷的探针,轻柔地、好奇地,扫过【曙光号】饱受摧残的外壳。它不在乎那些狂暴的能量流,也不在乎那些足以撕裂物质的空间褶皱。它在这片混沌中,如鱼得水。
陆鼎的计算矩阵第一次出现了迟滞。
属于人类的“直觉”部分,那被他视为低效且充满谬误的古老本能,此刻正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。
他再次调动了战舰的所有远程传感器,对周围三百六十度的空间进行全频谱扫描。雷达、引力波探测器、高维光谱分析仪……所有设备都运转到了极限。
反馈回来的数据依旧是一片混沌。
除了那些狂乱的能量反应,什么都没有。
“逻辑分析:无异常。”
“直觉判断:存在致命威胁。”
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,在他的意识中形成了无法调和的冲突。
这种感觉让他无比陌生,甚至有些……烦躁。他无法量化这种威胁,无法分析它的构成,更无法计算出应对方案。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程序BUG,在他的底层代码里反复横跳,却又找不到它的具体位置。
“指挥官?”
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将陆鼎从内在的混乱中拉了回来。
“船体结构损耗速度正在加快,我们……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。引擎的出力没有变化,但我们的航速正在……正在降低!”
陆鼎的意识猛地聚焦到航行数据上。
副官说得没错。
【曙光号】就像陷入了泥潭,每前进一米,都需要付出比之前多出百分之十的能量。一股无形的阻力,正在航道前方形成。
不是幻觉!
陆鼎的意识核心,第一次涌起一股近似于“寒意”的情绪。
他的“视线”再次穿透舷窗,死死盯住前方那片翻滚的混沌光影。他将战舰主传感器的功率推到极限,试图从那片混乱中分辨出任何一丝异常。
一秒。
十秒。
一分钟。
什么都没有。只有永恒的、毫无规律的扭曲光芒。
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?是空间迁跃对自己的生物脑部分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?
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。
在前方极远处,一片由紫色和金色交织而成的巨大光幕中,有一小块区域,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、不协调的“静止”。
那片静止的区域非常小,小到就像是庞杂数据流中的一个乱码,持续时间不到千分之一秒。
任何常规的扫描系统都会将其当做一次正常的能量波动而忽略。
但陆-鼎-看-见-了。
他的直觉,他那属于人类的不讲道理的本能,让他将所有的计算力都聚焦在了那一小片虚无之上。
然后,他看到。
在那片短暂的静止中,一抹比周围所有黑暗更加深沉的“阴影”,从光幕的背景里……
缓缓地,剥离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