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4章 大龙(5k)
心头刚生一丝怯意,周身心气便先泄了大半。
临阵搏杀,心气一旦散了,哪怕双方修为旗鼓相当,也已是必死之局。
他既已察觉自己少了那股搏命的胆气,当即就换了副姿态——周遭那二三十个修士早被吓破了胆,哪怕知道逃不了了,也还是一个个缩着不敢上前,根本指望不上。
他只能寄希望于同盟能察觉不对,赶过来救场,于是突然放缓了语气,拉低了姿态:
“其实今日不必闹到这般地步。你所求的不过是洗剑石罢了,只要你肯就此罢手,留下东西,给我们一个交代,我们几家不仅会将手头的洗剑石双手奉上,还能额外给你补偿!”
“你看如何?你已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,我们也清楚,再打下去对谁都没好处!”
“各退一步,方能双赢,于你我都划算。”
他这点心思,杜鸢怎会看不透?
倒不是杜鸢练就了从表情、语气里窥破人心的本事,实在是他一路见多了这帮货色的德行。
分明是察觉自己可能打不过,才想拖着时间等盟友过来救场。
对付蚂蚁便想一脚踩死,遇上兔子会先观望再雷霆出手,可真对上硬茬,就开始瞻前顾后、畏首畏尾。
好谋无断,色厉胆薄,干大事而惜身,见小利而忘命——颇有袁绍之风!
不过杜鸢此刻倒有个问题要问他:
“有个叫威王的人,你认识吗?”
威王?他为何突然提威王?那人愣了愣,犹豫片刻,才笑道:
“武景威王大名鼎鼎,我怎会不认识?”
杜鸢又笑了笑:
“那你觉得,你与他比起来如何?”
“我与他?”那人嗤笑一声,语气满是自负,“若在他的封地之内,我或许还稍逊一筹;但出了那片地,我处处都比他强!”
这话他说得底气十足,可杜鸢只是摇了摇头,万分怜悯的看着他道:
“我看你,该是处处都比他差才对。”
又被噎了一句,加上盟友迟迟未到,那人只能强压着心头火气,反问:
“你这话何出此言?”
杜鸢指尖转着那枚簪子,慢悠悠道:
“因为若是威王在这儿,绝不会傻乎乎站着,指望那些根本靠不住的所谓盟友,想来他早该掉头夺路而逃了!”
“所以你远不如他。一来,你看不清那些所谓同盟究竟是什么嘴脸;二来,你也认不清你我之间的差距,那根本是云泥之别!”
偌大西南,当初就他一个威王能跑掉。
你倒好,一个自己凑上来当马前卒的货色,凭什么和威王那厮比?
虽然看不起威王的德行,但杜鸢也不得不承认,如果不是这厮最开始被自己的扈神摆了一道。
怕是根本就不会和自己撞上。
王公子天天嚷着躲因果,但嚷了半天,都没威王半成本事。
这几句话听着不算多难听,却字字扎在他心上,逼得他脸颊不停抽搐。
最后他实在忍不住,咬牙道:
“什么云泥之别!你最多也就比我强上三分,真要生死搏杀,鹿死谁手还未可知!你凭什么敢说这种大话?”
杜鸢听得这话,加上他深知四周定然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,所以他突然一手指天,朗声笑道:
“你等如今不过初入修行,略窥门径,见我自然如井底之蛙仰望天上皓月;可若尔等真能登堂入室,方才能知,见我便如蚍蜉望青天!”
这话一落,全场瞬间静了下来。不管是台下围观的,还是台上对峙的,人人都在心里暗骂:这厮口气也太狂妄了!
可还没等有人开口反驳,所有人就都僵在了原地,眼睛瞪得溜圆——原来那人终究忍不了这般羞辱,猛地狂暴出手!
一手握住紫电雷霆,一手扯出赤红地火,整个人如陨石般从天砸下,誓要将杜鸢毙于手下。
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,杜鸢却只是轻轻抛起那枚簪子,指尖朝前一弹。
下一秒,那枚不起眼的簪子竟径直刺破雷霆、划开地火,如一道银白流光般直透那人的心口。
不过瞬息之间,那人便双眼圆睁,直挺挺地砸落在地,再没了声息。
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里,惊得满场看客齐齐倒抽一口冷气,脸上全是错愕。
要知道,这人可不是之前那些被他们或明或暗推出去当炮灰的小角色——他是寒兰山打樵人!
一身传承能追溯到上古,历代传人里也不乏站在山巅的人物。
虽说他这一代落了门庭的威风,可底蕴尚在,怎么会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住,就这么死了?
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,就见杜鸢一手背在身后,一手扶着腰间佩剑,缓步向前走了两步,同时抬眼扫过四野,朝着他们这些依旧躲着的家伙淡淡问道:
“还有谁想上来寻死?”
一时间,在场的各家修士又惊又怒,却没一个人敢应声出阵。
因为此人修为已经拔高到了,他们需要重新评估值不值的地步了。
先前的马前卒死了一堆时,他们只是惊觉自己走眼了。可等到打樵人也死了时,他们才醒悟这厮修为真的奇高!——
飞梭冲破京都最后一家落下的结界远遁而去时,舱内的父女二人紧绷的脊背才终于松了几分。
他们现在正朝着霸水祖地疾驰,直到舷窗外再也看不见京都的宫阙轮廓,男人才长吁一口气的望向自己的女儿,满心余悸道:
“我儿,咱们父女二人总算是逃过这一劫了。”
少女连连点头,只是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。
沉默片刻,她还是忍不住蹙眉问道:
“父亲,我实在不懂,为何所有人都要盯着那坛神酒,甚至不惜为此在京都就要杀人越货?”
男人原本想开口解释曦神酒背后关乎的三教秘辛,可话还没到嘴边,就被女儿接下来的话打断。
“女儿自然知道那坛酒是世间难寻的至宝,可我想不通的是,为何那么多修士,哪怕是成名已久的大修,都死认一个理:持酒之人定是恰逢天地大变,侥幸捡了个大漏?”
“当年大劫降临时,靠运气捡得大机缘的人确实不少,”少女语气愈发认真,“可真有这般命数的人,怎会蠢到把神酒这等重宝显露在闹市之中?这分明是自取死路!”
“可既然他敢这么做,只能说明此人根本不惧那些闻风而来的宵小之辈。”
说到这里,她抬起头,望着自己父亲的眼里满是不解:
“一个人看不穿,那是他蠢;两个人看不穿,或许是被贪欲迷了心窍。可为何那么多人,竟没一个能想明白这层道理?”
男人闻言先是一怔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那枚代表了霸水陈氏家主身份的戒指,半晌才缓过神来。
他望着女儿澄澈通透的眼眸,眼底渐渐浮起欣慰的笑意,轻声感叹:
“我儿,爹在你这个年纪时,可远没有你这般清醒通透。霸水陈氏日后交到你手上,爹也能真正放心了。至于你问的事.”
他顿了顿,语气陡然一沉:
“爹一开始也没想明白,可直到刚才逃出京都的那一刻,才算彻底想通了。我们这些人,本就该随着大劫一起滚进尘埃里。”
“当年大世崩塌时没能身死道消,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,身上早背着天大的天数因果。”
“可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,”她父亲话锋一转,眼神望向远方,“他们是这新一轮大世的真正主人,人人都身负泼天气运。而药师愿身为当朝天子,是这轮大世启幕后的第一位君王,他身上的气运之盛,根本不是我们能想象的。”
“所以你看,表面上是我们这些山上人凭着一身大神通,在京都设局谋算他,把棋子落得满盘都是。可实际上.”
说话间,飞梭已越飞越远,京都的轮廓在云层中愈发模糊,即将彻底消失在视野里。
男人突然攥住自己女儿的手腕,将她猛地拉到舷窗前,另一只手指向那座正在缩小的城池,指尖不知何时早已青白,声线里,更是透着彻骨寒凉:
“实际上,京都这头大龙,早把我们所有人都吞进了肚子里!它只是暂时闭着獠牙,随时都能收紧喉咙,让我们万劫不复!”
“你想不通他们为何人人犯愚,”父亲望着女儿震惊的脸,缓缓摇头,“可他们哪里是犯愚?他们是早已被劫数蒙眼,命里注定要栽在这京都里,全都逃不掉一死的!”
是啊,他们满心想着要吃了京都,吃了药师愿。可反过来,这天下气运汇聚之所,龙脉根本所在的京都难道就不会吞了他们吗?
气运,气运,岂能寻常?
少女被父亲的话惊得浑身发麻,她顺着父亲指的方向望去,瞳孔骤然收缩,连呼吸都跟着一窒。
只见云层深处,一头遮天蔽日的黑龙正盘旋在京都上空,龙鳞漆黑如墨却又冷硬泛光,庞大的龙身一圈圈缠绕着整座城池,金色的竖瞳里满是冰冷的盯着城内的每一个“猎物”!
昨日他们所有人都还觉得药师家是砧板上的鱼肉,任人宰割。可今日再看,才知这局早已反客为主,攻守之势,已然彻底逆转!
——
恰在同一时刻,那攒局之人,忽的猛然起身,厉声道:
“他在诈我们!”
所有人齐刷刷看去,只见他条理清晰的说道:
“这厮若真是高修,他不可能在如今光景之下如此随意活动!”
旁人反驳道:
“可他却一个照面,打杀了打樵人!这份修为,在场的,根本没人做得到!”
能打死打樵人的,他们之中不少,但能一个照面给人打死的。只有他们那些暂时还动不了的老祖宗。
“如果是不惜代价呢?在场的诸位,若是不顾一切,只求一个瞬杀,难道真就没人做得到?”
此话一出,好几个人都恍然大悟。
是啊,能一个照面杀了打樵人,不代表他真的有那个对应的修为啊!
毕竟,若是不顾一切,他们里面能做到的真不算少。
那攒局之人亦是笃定道:
“此人定然知道,他今夜难逃一死,所以,想要走出京都这座囹圄的话,他只能吓住我们!”
“如此,不就全都说得通了吗?”
众人纷纷恍然,是啊,这就对了。毕竟真这么厉害,他不该能出来的。
只是,还是有人疑虑道:
“可如果万一呢?万一我们弄错了呢?这可是关乎到我们身家性命的大事啊!”
那攒局的马上回头看向开口之人道:
“这也是关乎我的身家性命!我岂能不懂?岂能不小心推论?哼,而且你们看!”
“此人若真的那般厉害,他此刻定然该是如之前一般,缓步而行,一步杀一人才对,毕竟我修为都这么高了,我还怕你们作甚?”
“可实际上呢?”
众人皆跟着攒局者手指看去,只见杜鸢忽然朝着京都之外,缩地而去。
“实际上,他却露出了最大的破绽,那就是他急了!他急着跑出去!”
“所以,我要去收网了,门就在哪儿,诸位谁想走,自便就是!”
大龙从高天探下头颅,俯瞰人间,却无一人可见。
毕竟皆在局中,如何能见庐山?
唯有杜鸢忽然回头,继而看着那似云似雾的无形之龙,连连点了几下。
每每指动,龙首亦是跟着下压而去。
最终,慌忙退回高天。
——
飞梭中的少女喉头艰难耸动许久,才颤颤巍巍的道了一句:
“那持有神酒的那位呢?他也是局中人吗?”
听见这话,男人笑道:
“怎么可能,若这位爷真和那两位差不多,那别说如今了,就是大世真的落下了,也不可能。”
“真要比较的话,就像是在天地这个‘屋子’里,名为‘王朝气运’的家猫,把外面早该死了的老鼠全都引出来的,放在了作为‘客人’的三位爷眼前。”
说到此处,男人半是讥讽,半是自嘲的笑道:
“本来躲在暗处,没人会去专门脏了手处理的老鼠,都大摇大摆的出来挑衅了,那自然只能挨个捏死了啊!”
末了,男人万分怅然,又万分艳羡的说道:
“我儿,你要记住。天上人,永远都不会是局中人,他们只会是布局的人。你如果觉得他们也成了局中人,那一定是你看漏了什么,以至于想错了什么!”
飞梭继续默默前进,少女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这一刻,她对修行产生了迷茫。
因为她突然觉得,就算自己成了父亲,乃至于老祖宗那般的人物,也不过是天上人随时都能丢掉的一枚子而已。
区别也就是黑白与否.无关紧要。
——
杜鸢随后的路,毫无阻碍。一直到他走出京都,都没再见到任何一个拦路的人。
就在杜鸢疑心,自己是不是把这群胆小如鼠的货色,给全都吓跑的时候。
感受到一点动静的杜鸢,方才低头一笑。
果然这帮人没这么容易放弃,亏我先前还担心把他们给吓跑了去。
只是这群人依旧没有正式现身,而是纷纷落在不远处,远远观望,或者说,确保杜鸢朝着他们特意留出的方向走去。
于此,本就想着借他们‘磨剑’的杜鸢,自然向着他们的布置而去。
如果想要在炼假为真之事上,来一个大的,自然只能在对方自觉万无一失之时,扭转乾坤才行。
终于,随着杜鸢一脚踏入某个界限之时。
他敏锐的察觉到,天地变了。
不等细观,便见原本一马平川的草原,径直变成了山川河流密布的小天地。
“小贼!你杀了我们如此多的同道,想来魔性深种,如此,也就怪不得我们除魔卫道了!”
杜鸢好笑看去,只见一名男子,正端着一副有点眼熟的棋盘高居天上。
在他身后,还有七八个观感上和威王差不多的家伙。
杜鸢估计此人就是今夜给自己攒局的。
想了一下,杜鸢没有理会于他,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——原本的草原早已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适才所见的那种,说小不小,说大不大的山川河流。
且还有一清冷女子驾驭着一架青铜战车牢牢把守着他身后退路。
在哪女子身旁,亦是立着七八修士。
面对杜鸢的视线,哪清冷女子亦是符合清冷的淡淡吐出一个:
“此路不通!休要多想!”
杜鸢缓缓颔首,继而看向左右。
在他左侧天地,有一颗明星高悬,明星之下,则是盘坐一虎背熊腰的壮汉,身侧同样有数名修士陪同。
见他看来,哪壮汉只是掐了一个印诀,自哪明星之上,便落下了一条大渎。
“此乃飞花河,乃是我伯祖父亲手炼化之物,几乎从未示人,今日你能见此,可谓三生有幸了!”
看着那条大渎,杜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后,方才看向了最后的右侧。
既然其余三方都有人了,此间自然不会少。
不过其余方位都是一个厉害的配七八个辅助的。
而在这儿,则是仅有一个,不等杜鸢猜测此人根底之时。
只见他忽然身形暴涨,继而从虚无之中背出了一座大山来!
“此山名曰问拳,乃是我父证道之地!可敢问拳一回?”